鹧鸪天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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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鬼使神差 2.

“青天白日的也杀人索命!”欧阳哲自嘲一声,再一手抱过李婵一手持剑迎敌。

霎时腥风血雨,汪洋千里。

欧阳哲向右上踢一个飞身,接着转手,猝不及防间挑开了一个黑衣人的面巾,只露出张熟悉的脸:“又是孤星城啊!”

那个被掀了面巾的黑衣人登时心下一惊!

江湖不夜城,无人识孤星。

这是一句传言:江湖每一个月黑风高的不眠之夜中,无人可以分辨得出孤星城的杀手。

因为孤星城主张个人魅力,并没有统一的纪律和规定,和所有普通杀手一样,使用夜行衣和不夜魂。

也就无人可以分辨孤星城的杀手和普通杀手。

而欧阳哲是过去和孤星城交过手。

孤星城是一个江湖所有顶级杀手的集聚组织,从来只问价码,不论是非。而且个人为主,谁杀人谁拿钱。

因此每次任务虽然厉害,却无人统领,所以朱全忠如今也只能驱使他们了。

所以欧阳哲不会普通的擒贼先擒王了。

但这一回却有些奇怪,这些杀手似乎分成了两种势力,还是说孤星城内部出了什么乱子吗?

而且也不管那边几个奉旨传酒的宦者。

一个黑衣人飞过来刺了他的小腿,一个黑衣人跳过来砍了他的胳膊。

他们压着欧阳哲怀里抱了李婵不方便使出全力,一个劲儿的攻击软肋,最后欧阳哲向前一砍——

发现了孤星城的软肋,再又一劈一跃的杀出重围,带着李婵飞身跨马,一下就不见踪影……

“还不快追!”那个被挑掉面巾的黑衣人呵斥道。

“哟!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要追自己追去。”另一个黑衣人倚栏听风一派不屑。

“哼!人没死,回去看你怎么和城主交代!”

“城主?哪个城主?我的城主死了!那个人,我可不认!”

“那个各位。”大太监看他们这么吵下去,没完没了的,忍不住出声劝道:“请听老奴一言——”

“听什么?!你们完成任务杀了李祚了,就来冷嘲热讽我们的事?”

“老奴的意思是,虽然大家各为其主但到底还是为钱。”大太监看了看继续说:“既是为钱,也可算目标一致。”

“如今李婵没死,身边那个中年男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怎会认出孤星城呢?”

要知道——江湖不夜城,无人识孤星。

这会儿那个被挑掉面巾的黑衣人不由面露愧色,可自己并不认识那个李婵身边的中年男人究竟是谁啊。

又或许是杀的人太多了……

会遗忘。

他们在一个小山村的石洞里养伤,去年从长安逃出来,欧阳哲就带着李婵一路向西途经了这个小山村。

因为害怕行踪泄露,便没有在村里的庄稼人家养伤,而是找到了这一方山洞。

在这里生活了快一年,这一年李婵只有两件事,一是打探消息二是照顾受伤的欧阳哲。

有时候也会想念婉儿,想着她不过三岁,想念皇姐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也一样的受尽宠爱。

想念父皇母后想念皇兄,想念九哥哥……

最后用尽一切办法打听消息却只有朱全忠篡唐称帝立国大梁的悲切,好不容易到了曹州,也还是没能救下九哥哥。

这个石洞还和几个月前一样的几根柴火一些草垛,一潭湖水波光粼粼。

不妨刚一下马肩上一沉,咚的只见欧阳哲伤势过重瘫倒在地,李婵不得赶紧蹲下身子的伸手抚额——

又发烧了!

这一次伤势也很严重,她在一旁收拾了稻草,又用马儿把大伯驮进山洞。

再去湖中洗了手帕,为大伯擦干净伤口,可惜没有药和纱布,就只能用衣服盖一盖了。

李婵爬上山林摘了些果子带回来,洗干净搁在一旁,然后捯饬木柴生火,其余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这里太破落,没有任何药材,小公主也不可能丢下大伯一个人在山洞去城里买药,就只能静静坐在火边等人醒来了。

火光明明灭灭恍恍惚惚,不由回忆这几年来所有前尘往事,真是如梦似幻。

一颗泪滑过脸颊,落在火里化成白烟,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的二月廿二,是婉儿的生辰,也是父皇的生辰,她拿了几根稻草对大山拜。

天晓得这是纪念还是悼念。

几天后大伯终于伤势稍愈,他们便赶快收拾行装离开石洞,再一次的亡命天涯。

只是行到一片森林里忽而下起雨来,李婵坐在马上发现前面的一棵树正是方才小便的那棵树:“是不是迷路了?”

而欧阳哲听此一问的看了看周围雨气朦胧,一时间在山里竟有些辩不明方向了。

为了躲避朱全忠追杀,他们一直走的山村小路,如今迷路了遂提议着去城里看一看?

“没有杀手吗?”她问。

此话一出,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最后还是李婵说:“去吧,无论如何大伯都会保护我的,对吗?”

他自抬头去看,隔着雨帘也不清楚,好像不知何时小公主已经长大了一样……

甚至肯定地附和着“我相信大伯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那时李婵说我相信,然而后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相信了。

城里人多到底热闹,李婵坐在马上不得有些欢喜起来,这么久在山里除了树就是土,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人了。

到底小公主还是小孩心性,瞧瞧那边的糖又瞅瞅这边的花衣裳,笑意一下就爬上了眼角眉梢。

大伯一手牵马一手持剑,谨慎的提防四周,唯恐黑衣人追杀而来。

他们越往城里走,吵吵囔囔的烟火气便越是浓烈,却不知这里的人为何有些面露愁苦之色?

再继续走,就要走到城西了。

“婵儿。城里应该是安全的。”大伯抬头向小公主询问道:“要不找间客栈休息后再打听消息?”

得到李婵的点头答应,欧阳哲又牵着马往回走着要去找间客栈,而她看着这繁华的集市说自己下马走走吧。

岂知刚一下马嘭地撞到什么,低头只见是一个四五岁小女孩狼狈的跌坐在地。

他立即拉过李婵护在身后,小公主已然出声连忙道歉:“对……对不起。”

小女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模样,不由让李婵想起三岁就被摔死了的婉儿,而这只惊得欧阳哲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问:“你撞到哪里了?哪里疼?”

这时远处忽而有低低喧嚷声止住了小女孩的啼哭,她并未回答什么就一个隐身直躲进了大伯衣袍后面。

然后他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年轻妇人便由那一片喧嚷声中显出身影,她一面从城北方向跑过来的,一面四处张望找些什么。

李婵见状,自是有些不确定的蹲下去问小女孩:“她是来找你的?”

小女孩没有说话,不过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等到那名年轻妇人又向城东跑去,她才走出大伯衣袍连声咳嗽。

小公主听小女孩解释着自己的咳嗽与摔倒无关,与姐姐无关,还未说完原本就生病了……

就见那个年轻妇人叫着什么名字从城东走了回来。

此刻欧阳哲终于用剑柄挡了挡李婵探出去要摸小女孩额头的手,继而抬头望着年轻妇人说自己是小女孩阿母:“对不起啊。小孩子出来乱跑……”

小女孩却立刻躲到马后躲到李婵说:“不要!姐姐他们要烧死我!”

欧阳哲看小女孩紧抓了小公主的手不放,只得转头打量起了那个年轻妇人。

不仅是她不肯放开她,其实她也不肯放开她,小女孩那么紧的抓着李婵就像是婉儿那日在大明宫一样的抓着姐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于一个陌生小女孩,就是全然相信、毫无怀疑。

年轻妇人却很是奇怪看向了欧阳哲,似乎怀疑他们是拐卖孩子一样的眼神询问着。

最后大伯用剑挡了挡小公主的手臂,她也用目光断绝了小女孩的哀求。

最后什么也没有用的,只能哭哭唧唧跟年轻妇人走向了城北。

只是李婵听见那哭声,心莫名有点被揪的发疼:“大伯。如果她真的被烧死了怎么办?”

“婵儿。找间客栈先弄清楚情况再做打算,好吗?”欧阳哲不由得向四周瞅了瞅的继续说——

“更何况现在,我们自身难保。”

是了,她如今是被人追杀的大唐余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怎么去保护别人呢?

李婵看着小女孩的啼哭背影消失在他们沉默之中,才抬头欧阳哲问:“大伯。如果婉儿还在,是不是也和这小女孩一个样子呢……”

骤而整座空城鸦雀无声,像是在给故人默哀。

客栈还是比石洞舒服很多,几日奔波疲惫不堪,小公主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大伯却在楼下老板那打听到城北是瘟疫区。

难怪那个小女孩咳嗽又发烧,难怪要被烧死,难怪城中众人面色愁苦……

噔的一个酿跄滑下节台阶,欧阳哲又赶忙扶住把手继续上楼,自己从小习,但李婵金枝玉叶连日逃亡会不会已经染上……

“这是不治之症!会死人会传染,不烧死能怎么办?”客栈掌柜警言尚在耳边回响。

他推开门看小公主睡得正香,而眉眼间又多像她母后……只才伸手去探,摸到的脸颊却是一片滚烫!

欧阳哲惊得赶忙掀开被子,看到李婵身上没有痘疮,又觉得不过是普通的发热。

然而第二日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的找来了大夫问诊,直到连续找了十几个大夫都是没有结果的模凌两可。

接着十日之后……小公主的犯困却越来越沉,直到咳嗽流泪,身上接连不断的出现红色小点。

终于,还是染上瘟疫了。

掌柜的让把人送到城北去烧死,救又救不活,不要传染别人。

大伯不肯,人家就劝他说这个病不会传染给大人,赶紧将得病的小孩送去烧死才是干净,不然城里人要把他们父女俩一起烧死。

最后大伯只有带着小公主离开客栈,出城逃亡。

他们一路向西,没有再像过去一样走山间小路,想着小公主都没多少时日了,大伯不如多带她看一看人间风景。

然后终于在一个平坦无人的泥路上,无数黑衣,如数而至。

那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无数伤口在他身上开花,大伯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公主,又继续爬起身不管不顾的拼杀……

孤星城的人,到底是狠。

最后大伯遍体鳞伤,可还是势如破竹的抱起小公主,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该死!又让他们逃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骂道:“李婵身边那个中年男人究竟是谁?打成这样竟然还能……”

当朱全忠拿到这份奏报时,也直气的头皮发麻!不禁又想起了杀死李杰的那一天——

李婵为了保护自己母后,用双手抓着自己剑刃的模样。

那个眼神……不过七岁孩童,不哭不闹一言不发,坚韧、执着。

这李家的人啊……

“不行!李婵必须死!”陛下凌厉一吼,直把旁边服侍的太监吓得跌碎茶杯,斑斑茶水淌了一地……

泠泠的。

李婵砰的摔下马背,用力的转过头只看见大伯也摔在了另一边。

而他还看着自己的方向,努力地爬过来,完全不管身上的血流了一层又一层。

这是一片宽广的土地,可以一览无余的看见天边落日,这样的落日不由让她想起长安的落日。

她一直很喜欢夕阳。

可惜这样静赏烟霞的时刻终究没有维持多久,李婵就感到自己身体上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啃食一样,难受的哪里都疼。

到处都疼,阳光刺的眼睛疼,烧的脑子疼,她像是疼的笑了:“大伯。求你……咳咳……杀了我吧。”

大伯立即说不,岂知才一张嘴,哇的只呕出一滩鲜血。

“求你。”汗滴在李婵的眼睛里很痛,她看着大伯艰难地向自己爬过来,唯愿一个了结:“杀我。”

大伯最后吐出一个“不”字,便已气若游丝,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李婵就这样看着大伯阖上双眼,只得自己爬过去拿那把剑,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寸一寸又一寸的……

摸到剑柄。

她艰难的抽出来,只看见剑锋上反射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

在荆棘遍布的荒地上,她没有犹豫,长剑一挥——

血液从手腕喷涌而出,染红所有枯黄的草……然后意识逐渐模糊,一点一点的漫延尽头。

她闭上眼,夕阳消失了。

明月楼第七楼西厢房内雾气缭绕,许宜关上门窗解去衣带,径自躺进浴桶——

连日奔波的疲惫终于缓缓消散开来。

随着蒸腾而上的水珠,他也逐渐放松下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了。

垂眸拖起打湿的浴巾搭上肩窝擦拭,不防连墨发也沾湿透尽,遂是笑着撩到了后背……

可十七岁的他所背负的人命,哪里是几次沐浴便可洗净的?

似有汽珠的呼吸拂过发丝,在耳廓上厮磨,不由使得此时此刻出乎意料地安静。

现在这样的静谧,不是血腥与厮杀的前奏……只是静的心跳一声一声,一颤一颤。

许是囚徒在面对佛祖时,默念的梵音。

片刻,不过片刻,片刻许宜就走出浴桶,赤足带着一串水珠,滴落在木地板上留下坑坑洼洼的脚印。

罪恶感这东西还是不要满足的好。

许宜擦干身子穿好里衣,又在外搭了件淡莹色披风,余光却瞥见了书桌上的一封信?有鸟儿来过了呢。

他拆过信来独倚窗檐,任由微风拂着肩边阴湿的发丝,只望眼前树影疏落夕阳斑驳。

一派隐隐绰绰似是云遮雾障,唯愿如此迷惘下去,溺亡这片旖旎之景。

来信的人说捡到了块青瓷碎片,好像是他帮青山兄在南海淘的那只瓷瓶,还问自己认识明月楼的公子许宜吗?

真是的,这人让买下明月楼还真跑来明月楼了。

忽而门外几声轻叩打断了一切神思缱绻,许宜只得聚回瞳孔失焦的点,说:“进来。”

随着一声细小的吱呀,就见张惜推门进来,摆上饭菜:“公子,月姐吩咐了你喜欢的女儿红。”

许宜没应声,张惜便也干着自己的活,然而所有碗碟一概收拾完毕后,公子仍未开口表示什么。

张惜不得抬头看去,不过一袭徐徐暮色洒在他脸上,晕染着红橙色的光。

也许感到目光流移,许宜倏尔吐出一个简单的“好”,张惜便是带过门出去了。

随着木门开合的声音渐渐消失,许宜也歪了歪身子,然后看见了那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

他一笑,垂下眼帘正欲起身,冷不防又听见细碎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继而门笺上勾勒出一条袅然侧影。

是张惜去而复返:“公子,等会……去看一看月姐吧。”

许宜没有回答,门外人也没有等自己的回答,唯有细碎脚步声复又响起,至渐行渐远。

女儿红,陈年酿,色美且味香。

一口接一口,一杯又一杯,他不知不觉就上了头红了脸。

弄得双眸像被水洗过一般的亮晶晶,宛如什么十几岁的少年。

是了是了,他本就十七岁,喝多了喝多了……摇摇晃晃撞倒了凳子,于是整个人都瘫到了床榻上,绣花枕头丝绸被,公子好梦。

梦里似乎又看见了久违的人,梦里似乎又飘来了芙蓉花香。

待到一觉梦醒,已是月黑天高。

几点星光散落天涯,隐隐约约又稀稀朗朗。

许宜眯了眼,只听得街前巷尾一片吵吵嚷嚷,起身推窗,便瞧见外头一片灯火如昼。

今日七夕,不似往昔。今夜月色似水酒色迷人,总有人无心安眠。

徐月关窗掩门,披衣起身就是一步一步向西走去——

一步,一步,再走一步,这是……第十七步,还需要再走十七步。

在明月楼,她无数次反反复复计算过从东厢房到西厢房一共三十四步,不过这三十四步每一次都是张惜走的。

如果他们之间有人走完这三十四步,就可以让徐月和许宜走到身边,那么到底是……谁走向谁?

这是第十七步,这是明月楼的第七楼,而她站在中间就此停住。

明月楼的每一楼都已是一片灯红酒绿了。

徐月敛眸,松开缠绕的手绢正欲提步,耳边却传来一记熟悉轻唤:“姐姐。”

隔着半个回廊,许宜着件荧黄衣衫正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完了这剩下的十七步。

最后走到身边,唤她:“姐姐。”

真是久别经年的一声“姐姐”,似乎许久都没有听见这样平静的一句“姐姐”了。

徐月听着这声称呼,恍如隔世般应了声,接着开口便问:“出去逛一逛吗?”

出去逛一逛,这样平常的事许宜也不禁恍惚起来,遂而一个点头带着“好”字滑出嘴角。

可如果真的算一算,其实他们谁也没有走完这三十四步呢。

放眼望去,金陵的夜幕之下全是灯笼,许许多多满满当当,红的如旗白的胜雪橙的似霞。

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里,他们与所有人比肩继踵。

他和她就这样并肩而行,不知去哪里亦不知说什么,不过默默无言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么些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随意闲逛,似乎都要忘记了除却那些,彼此又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旁边有人在酒肆里谈天说地,也有人在商铺里计长较短,原来财米油盐不过如此。

仿佛他们就是一对平常人家的姐弟,偶尔出门游街,回去也许还要跟母亲撒娇,被父亲训斥。

然后家长里短的鸡飞狗跳。

猛然咻地一声,砰——一束烟花就如同流星一样在天空中盛放开来,绚烂夺目。

他们跟着人流拥到河边,看见大家都在写许愿灯,有的祈求平安健康有的祈愿美好姻缘,每个人都懵懵懂懂又不管不顾地大笔一挥。

大概人们以己度天:肉骨凡胎的所有,对神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吧。

天边黑黑的、紫紫的,映着七夕的灯火,还红红的。

这似曾相识的天空,这似曾相识的节日,徐月站在那里,忽然想起曾几何时——

和李存勖坐在一家小店里吃饭,靠着窗临着河,越过一座桥,看见许多姑娘在拜织女。

同样的怀揣所有少女心事,经年往复岁月如初,簌——不经意间,岸边一棵不知名的树落了花,荡荡悠悠飘在河里。

令人不禁有些沉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真的会想哭,会惊觉一梦经年。

然后徐月回神过来时,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许宜不见了。

她东瞧西瞅的,才寻见那边一个小摊子上露出的荧黄身影,故而徐月提起紫红裙裾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那个唯一的亲人身边。

这边,许宜正在琳琅满目的物什中拿起只拨浪鼓拨了拨,刚要掏出钱袋付银两。

嘭的一下被身后一个人把拨浪鼓撞回到小摊上,许宜瞬间浑身绷紧,手指伸向腰间就要使出挑山鞭——

抬眼一看,却是个醉气熏天的大汉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半点武功都没有。

这时徐月已走过来,上前拥过许宜的肩膀问:“没事吧。”

一瞬恍惚,他们之间竟有些不明所以的错愕……直到那个醉汉的同伴赶上来向他们道歉,又把人扶走。

他们这才意识到彼此肢体碰触。

于是许宜立即从徐月怀里挣脱出来,微不可察地矫饰什么:“没事。”

于是徐月也只得掩过面色,暗去眸光里的几点涟漪,径自低头佯装整理衣衫,妄图粉饰什么。

而周围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以及各种欢声笑语一般的五光十色,更使得他们默然伫立。

许宜低头,复又拿起那只被撞落的拨浪鼓晃了晃,牵起嘴角:“好玩吗?”

可徐月不过摇头轻笑,带着几分克制的欣喜问:“你几岁了?”

两句话,徐月的话音未落,许宜的摆弄也还未止,耳边得得得的——

便有一阵马蹄声兀自传来。

好巧不巧下起雨,一瞬之间,金陵满城都是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们一点儿都来不及躲闪,只看着身边行人四处奔走商贩收拾摊位,也就徐月眼疾手快抓了把伞,又搁下半吊钱。

再反应迅速地一手撑开,护着许宜呆呆站在原地,半点儿小雨丝都未沾染。

原来风风雨雨,都可以有人护着。

劈里啪啦的雨声在伞面上跳舞,如珠如玉的雨滴在伞檐边一颗颗砸落。

透过连绵不绝的雨帘,描摹了一条人影缓缓行来。

霎时,闪电划过,白光刺目,紧接着在耳膜上炸起一记雷鸣,轰隆!

徐月不禁神色一肃,许宜不由心神一震,就看见一匹白马踏着水坑走过来。

马上坐了一个身着墨绿披风的男子,他牵过缰绳的手背带了点伤,没有斗笠的遮挡,发丝也落满了细细密密的雨珠。

然后潺潺涓涓地流淌在脸庞上,刻画出隆准方额下那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阴郁眉眼。

接着,只听一句声如洪钟般的:“乐平——”

轰的,就是一道惊雷劈过,许宜不由吓得双手一抖,从袖口掉落一张纸笺。

待到蹲下身子摊开一看,才发现顾敻的纸笺已落在了雨水里,字迹被冲刷得模糊不清。

恍然间,雨丝吻在眉梢上斑驳了视线,许宜又举起手臂去擦,才看见徐知诰早已下马走来,如同鬼魅一般的立在自己面前。

他们就这样一蹲一站,唯有徐月撑着油纸伞,框住了这一幕暴雨中的无声拉扯。

嘀嗒,雨点子一颗颗纷纷扬扬地坠入了水坑,直搅乱起一池碧纹粼粼,混沌了倒影。

于是夜雨倾盆乒乒乓乓,而这金陵满城,已是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