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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王心术
“...放纵子侄鱼肉百姓,公然卖官...这些罪名一开始他还不认,到了鹞子窝后一审时杨养性还在嘴硬,口说认罪,但只认自己无力整治朝堂之罪,说什么都是他老糊涂了才让奸党把持朝政,蒙蔽了皇上您。因为他当过礼部侍郎,审他的人中有不少都是会试的时候由他亲自提的卷,算他半个门生。所以最后还是指挥使金鹞子亲自上场,动了些手段才让他认了大部分罪。杨大人毕竟年迈了,可能有了什么沉疴,晚上在鹞子窝里去了。”一名头发白透了的老太监恭敬地跪在龙案之前,向那个身着黄袍的中年人汇报着。这老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秦忠慧。
“哦呵?他杨养性自认无力整治的话,怎么听着像是在夹枪带棒讽刺朕?”大昭启泰皇帝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龙案上尚未完成的画,头也不抬的问。
“杨大人的心,奴才不敢揣摩。只是依奴才愚见,杨大人其实也是有颗为国之心的,只是方法有些...”
“为国?你自己也说了,整个朝堂衮衮诸公,挑了七个审他,竟然还有不少跟他有过些瓜葛,若不是忠慧你不顾生死以死相谏,他们怕是要把朕瞒成个傻子了!这些人党同伐异也是为国之心了?”
“大人们寒窗苦读,同窗之谊和师生情分也是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好一个在所难免!真是师徒之谊也就罢了,可你刚刚也说,朝廷科举选拔人才,卷子经了他手便反而算是他的门生,这不是结党,什么算结党?难怪古时朝廷皇帝总是称孤道寡,都似这般结党,皇帝确是寡人!”
“余党由你和黄门阁学士们一同查办,杀之前把名单给朕看一眼便是。”皇帝说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提起笔继续画这幅骏马追日图。
“奴才领命。”秦忠慧叩首后起身,缓步退去。
他刚要退出养心殿大门,启泰帝却幽幽地叫住了他:“忠慧,朕能信你么?”
“奴才只是个识字的无根之人,饱读诗书的大人们最是看不起了,别说这些有了功名的大人,就是太学的学子们出个对子,奴才也是对不上,暗地里想必是受人嘲笑的。皇上贵为天下之主,却从来不会看不起奴才,若是奴才对皇上都不诚,真真是万死的畜牲了。”
“哼,这些话拿来哄将朕也就罢了,若是朕知道你也学着那群腐儒的行事,朕一并杀了你!”
秦忠慧再度跪下,不住地叩头,却没辩解一句。
“杨府抄了么?赃银数目如何?”
“回皇上的话,田产不多,房屋也简朴,银两花销是他自家媳妇写的账本,跟赏赐和俸禄都对得上,真真是一分赃银都没有,杨府库房里甚至还有先皇赐的胡椒,奴才斗胆多嘴一句,杨大人确实清贫。”
启泰帝绘马鬃的笔一停:“哦?朕还以为你会告诉朕杨家库房堆满了赃银呢。如此看来,难怪你说他也是有为国之心。”
“奴才实话实说罢了。”
“这么看来,卖官贪污一类没有实证,但他结党营私,干涉天家私事确是实实在在错不了的,也不算冤枉了他。”启泰帝叹了口气:“杨府情况如何?”
“杨大人儿子畏罪自杀,剩了一个杨家媳妇发了失心疯,趁看管的黑鹞子集合,把自家偏房点了,可惜两个孩子都烧成了炭棍儿,自己也吸了太多烟气医不过来了。”
启泰帝从龙案旁抽出一个折子,扔给了秦忠慧:“崔氏一门倒也没对不起朕,他亲家的事就不要牵扯上了。杨养性...清廉之人朕总该是给个恩惠的,你看着办吧,莫要诓骗朕!”
秦忠慧双手捧着折子退下,一直退出宫外坐上自己的马车,才打开那个折子,上面赫然写着杨府抄家的所有明细,分毫不差。
马车里早有人在等着他,见他上来翻看着那个折子,开口道:“九千岁这是信不过我?给皇上的所有密奏,都是先给您过目了的,这封也不会错。”
秦忠慧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每个褶子都在颤动:“指挥使这是什么话?我若不信你,你如何称得金鹞子?信不过人的不是我,是皇上啊。”
他放肆的大笑着,笑声尖锐且刺耳,像是一套老旧的风箱在鼓动着一团茫然的火。
“帝王心术,不可妄议。下官来是为了请教九千岁,杨老儿那封写了九千岁十五大罪的联名奏折就在我这儿,如何处理?”
“帝王心术?不正!杨老头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死都没明白,他告我十五大罪的折子就算真的交上去给皇上看到了,死的也只可能是他。皇位坐的稳当,凭什么担心苍生?倒是他一呼百应,动辄凑齐这么多京官儿联名上奏,才是皇帝眼里最该死的那个!那封奏折你走时留下吧,都说杨老儿的养性体天下闻名,留着我也临摹一番。”秦忠慧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
“九千岁高明,还有一事,是昨夜曾府的乱子。”
“我记得去的是个精明百户,办事也还算利落,怎么还能出这么大乱子?曾显死了的折子现在应该已经要呈上去了!”
金鹞子按着刀柄,面色沉重:“武大器说了,还是剥皮客。曾显一开始心中烦闷,让他叫剃头匠过来伺候一番,然后才愿动笔。他照办了,剃头匠来了后也一直在曾府侯着,还亲眼见到曾显给了剃头匠赏钱,可等到曾显说好的时间进去时,才发现人已经没了,皮剩了一半,确是剥皮客所为。”
秦忠慧微微一颤,问道:“那剃头匠...?”
“一来是曾显点名要的,剃头李,京城剃头刮脸伺候人确实一绝,下官也找他剃过。二来武大器亲眼看到曾显赏钱,剃头李还孝敬了他一些,所以我想跟这剃头匠无关。”
“也是,就算是拿了他顶这个罪,皇上也一定不信一个剃头匠能杀了这么多朝廷大员。想来多半是在那百户去请剃头李的时候,那杀星就潜入了曾府,这种手段,怕是超凡之人所为。若是拿人顶罪,招来那杀星不快,平白惹火上身,不值当。”
金鹞子点点头,秦忠慧所言厉害他一个练武之人自然是更清楚。
“那九千岁的意思是?”
“超凡之人自有一套规矩和监武司管束,我等捉不到也是没办法,就原样奏上去吧,皇上会请尊主处理。”
京城东郊,剃头李院内。
李戮玄把一本薄册子放在李露和李思面前,说道:“想要成就超凡,内外兼修是基本,这一本《三根经》算是上乘内功,你俩拿着要好好背熟。”
“师父您练的也是这内功么?”
“不是。”李戮玄想了想,解释道:“我早早入了超凡,确实是沾了我这独家内功的光,但身上的问题也是因为这内功。一身窍穴开又复堵,跟废人没什么区别,直到现在我都没解决这身内伤,我答应了杨大人照顾好你们,自然不能把这内功传给你们。”
姐弟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问什么,却被李戮玄制止了,只得收起那本名字不大好听的《三根经》。
“内功说完,便是拳脚兵器和炼体的外家功夫,本门兵器刚好也是吃饭的家伙,就是这柄剃刀,日后有人问起,你们也只是跟我学如何剃头,懂了?”
看着俩人点头,他掏出十几把胡桃木柄的剃刀,又指了指灶前的两个大柴火墩子:“初入门道简单,剃刀用妙只有三劲,一切一削一挑。”
说完他抖开一柄剃刀,左手一伸,一块柴火墩子已经吸入掌中。接着他右手执刀,手腕三颤之间,柴火墩子上多了三道痕迹。
一道薄薄的切线,一处被整块削掉的树皮,削下来的树皮薄如蝉翼,还有一处左右一模一样完全对折的刀痕。
“这三项基本用好了,才能练更多精深用法,这些剃刀和那堆柴火就交给你们了,十日之内,要在刀刃不伤的情况下留下和我刚刚差不多的痕迹。”
李露跟弟弟一块收起这些剃刀,回忆着刚刚师父的动作。见李戮玄转身要走,她犹豫了下,还是叫住了自己这便宜师父。
“师...师父!”
“怎么?可是刚刚我用刀太快,你没看清?”
李露贝齿轻咬红唇,嗫嚅着问:“昨日那绫罗天来找师父,我只听清最后一句不会给师父烧纸钱,是和刚刚师父说的那内伤有关么?”
“为师十四入超凡,十五破了两百穴,自以为当得起‘天下无双’这个名头,年少得志,行事自然颇为张狂,直到内功出了岔子,窍穴一个个崩解堵塞,生生从超凡跌落,但凭着内功玄妙,还是能保有部分罡气,因此才跟你们说为师是例外,监武司其实管不得我。可惜近来看这窍穴崩解的速度,为师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看着两个弟子有些发红的眼眶,李戮玄豁达地笑笑,揉了揉李露和李思的头:“我也是第一次教徒弟,许多为师之道并不清楚,只想在自己闭眼之前让你俩有更多自保的本事。当今天下边疆蛮子作乱,朝廷奸党当道,就连膏腴之地都有流民叛乱,这是大乱的征兆。”
“所以莫怪我今后严厉,在我走之前,我想你们能在将要到来的乱世里靠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