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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变数
大昭东北边疆,宁河,当地人也叫这里为祥林。
常年混迹于草原和山林的游牧蛮族兀满族聚集了所有的壮年族人,甚至连壮硕些的女人都披上了炮制的牛皮,排在了队伍里。
这也是没办法,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野猪山羊原兔甚至连狍子都早早地躲进了山沟里,即使是族中最精明的老猎手,也只能带回很少的猎物。少数种下的粗麦更是在收获之前就冻死了不少,族内连粟米都要不够了。
兀满族断粮了。
他们聚在一座破生祠前,早些年这里是因为互市而热闹起来的小镇,可此刻镇上已经彻底荒废。之前说好的是拿蜀锦和新米换新刨出来的山参和训好的马,但自从辽沈的季总兵在小镇上修了这座生祠后,昭人拿来的东西便一日不如一日,先是新米成了混着麸皮的陈米,后来蜀锦也变成了素色织布。
前任兀满汗压下了族内不满的声音,甚至还在大昭攻伐相邻的台德部时带着亲卫去给昭军带路。可他的儿子,兀满族大那延也哈鲁只等来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死在了台德部的消息。
也哈鲁这次互市什么都没带,往日装着山参和其他货物的篷车上坐着他所有的表兄弟和叔父们,穿着兀满族传承至今的十五副粗犷板甲。
“昭贼拿给牲口吃的粮食诓骗我们,拿平织的棉布糊弄我们,我的父亲,你们的汗王,他都忍了!他老糊涂了,糊涂到看不清昭贼的獠牙比老虎还要锋利!他糊涂到帮着昭贼去攻打我们兄弟一样的部落台德部!”
“可是,可是他换来了什么?昭贼的狗官说他前去劝降时死在了台德部军阵之中,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他是在战后死的!我那糊涂的父亲,你们那糊涂的汗王!他以为昭贼打了胜仗会开心,会愿意谈谈互市里那些贱卖了的货物!他刚刚说完,监军的阉人就下令把他也砍了,人头也算军功!”
“我的父亲,你们愚蠢的汗王,他没有死在猛虎的爪牙下,没有死在战场锋利的箭锋里,他死在了阉人软绵绵的一句话里!”
也哈鲁面前,他所有的壮年族人都默默地听着,握紧了手里的梭镖和猎弓。
几只猎狗喘着粗气跑了回来,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也哈鲁抓起几块肉干扔给猎狗,扫了一眼自己的族人们,点了点头。
“兀满也哈鲁听宣!”一名昭军骑探子一马当先,在他身后三百大昭步骑压着满满几车货遥遥走了过来。
也哈鲁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后密林里还在微微晃动的枝条,双膝跪在了地上。
“也哈鲁在。”
“兀满那延也哈鲁,忠孝纯良,首倡边荒教化之风,其父鲁阔台汗失于军阵之中,天子感其忠志,闻而落泪,赐三牲,银两千两,蜀锦五匹,封也哈鲁为兀满汗,领宁河总兵!”
那骑探子宣完,这次领队的辽沈统制孙兴武带着十余亲卫停在了也哈鲁面前。
孙兴武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也哈鲁,语气中全无半点恭喜之意:“恭喜啊,当大汗了也哈鲁,这是好事,皇上的赏赐和互市带的货我一并拖过来了,你谢恩后就去清点吧。”
也哈鲁没有说话,叩首后对着身后的族人一挥手,他们一同掀开了昭军带来的几车货物上盖着的篷布。
棉布,陈粮,剥洗干净的三牲狗,羊,猪。还有几框银子,银子看着倒是没怎么少。
“你现在也是大昭镇守总兵,官职上倒是跟我这个一镇统制相当了,今后少不得聚聚聊聊同僚之谊。”孙兴武翻身下马,走过来拍了拍也哈鲁的肩膀。
“也给你透个底吧,不是为兄自夸,往日互市里公公要拿,户部的大人要拿,我手下的兄弟们一路押送也要拿些辛苦费,所以蜀锦卖了换织布,新粮分了换陈米,但为兄数总是要给你们凑够的,这次也是,公公本来连三牲都想过手,还是为兄斗胆犯上,说今年封冻的早,哪怕一只羊对你们都极为要紧,这才保住了你们的赏赐。”
说完他拉着也哈鲁走到生祠前,分出三支点燃的香递给也哈鲁:“一起拜拜吧。”
“也哈鲁愚笨,不知这些门道,真是谢谢孙统制了。”也哈鲁笑笑,接过三支香,忽然摔在了地上。
同时他一脚踹在了孙兴武膝窝,后者吃痛半跪在地,也哈鲁左手猎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你敢!”他话还没说完,猎刀已经抹了他的脖子。
密林中无数猎弓拉满,上面搭着的重箭随着也哈鲁的呼哨声一同离弦而出,洞穿了还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大昭步骑,孙兴武的亲卫在第一时间就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
幸存的大昭步骑围在一起,准备伺机突围,可在他们的身后,那些篷车上成捆的稻草自己掀开了,钻出了流着兀满汗之血的勇士。
这场伏击没有任何悬念,三百步骑,全灭。
“也哈鲁,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个胆子。”台德部的三那延乌里别泰勒马停在也哈鲁面前,冷声说道。他一直率着被攻破后的台德部幸存族人四处流亡,最后还是也哈鲁暗中接纳了他。
“反正你若是不敢下手,我也是要和昭贼拼了的。”
其实他带着也哈鲁父亲死亡的真相找上也哈鲁的时候,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本来他以为兀满族是大昭的狗,不会信任他,当时他做了要和也哈鲁拼死的准备,但也哈鲁的决心震慑了他。
“不是没有胆子,只是怒火还没烧起来。”也哈鲁闷声说道。
“翻检有没有活人,凡是匠籍转军籍的都别杀,跟他们说愿意帮我做事的我可以让他们活,还可以给他们配个女人。”说完后他将手中孙兴武的头摆在了生祠前,孙兴武睁的溜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生祠里牌位上的那一行字。
“大昭明慧武威德盛兴国厂公九千岁秦忠慧之位。”
大昭,国都明京。
“...灵台为上根,胸府为中根,丹田聚下根...上根团灵,中根通脉,下根寻气...”李露低声口诵三根经,却始终找不到李戮玄所说的那一丝气感,李思中午吃饭前就已经得了气,虽然还很微弱,想要运转全身要花数天之久,但他也算是登玄有望了。
想到这里,李露有些烦躁起来,她柳眉微蹙,强逼自己沉下心神再度聚气。将近半个时辰的吐纳过去,虽说已经超过三根经所写的入门吐纳时间,但终于是又找到些感觉,她想将那微弱的气流引着去往中根,只要成功引入,她就算是彻底的得了这一丝气,踏入了习武之人所说的内家之流。
心神强行沉寂已经太久,杂念先是一丝一缕地钻出来,随后愈发增多,李戮玄虽然一直强调修行时要保心神不失,但此时李露这还未入门的把式,静功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极限。
“发往...为妓...灵露,要好好的,别挂念爹...我是个粗野匠人...”
各种各样的声音伴着杂念在脑内响起,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散了她静下来的思绪。那一丝凝聚了太久的真气雏形也彻底失去了控制,在她心脉附近散开,震荡着每一处碰到的血管和脉络。
李露吐出一口鲜血,想到了李戮玄跟她说过的真气失控,没想到自己还没入门,就先走火入魔了。
剧痛从胸部蔓延开来,她闷哼一声,意识逐渐模糊下去,灵台彻底黑暗之前,一声“不好!”如同利刃般冲击着她昏昏沉沉的意识,将她强行唤醒。
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她后腰流入,转遍全身,最后汇聚在她的心脉,一点点梳理着刚刚因为冲击而混乱的区域。
“师...父”李露睁开眼睛,看到了李戮玄带着愠怒的脸。
“我出去剃头前不是说了让你先练剃刀么?我不在,入门的事着什么急?”
李露眼帘低垂,不敢去看师父隐着锋芒的眼神。
“我...弟弟已经入门了,我却还没法得气,我...我不想将来什么事情都让他担着...”
看着嘴角挂血的李露,李戮玄叹息一声,停下了责备。
他如今也才二十出头,比李露大不了多少,更是第一次当师父,相处时间虽短,但这少女一直安静听话的柔软模样让他忽略了她内心的不甘和强硬。强硬到能让她忽视危险自己冲关。
“罢了,不怪你,是师父疏忽了。”
“不是师父的错,是我自己贪心冒进了!”李露春水一般的眸子坚定起来,之前的怯弱忽然消失不见了。
“也罢也罢,幸亏你还没入门,聚气羸弱,所以受损不深,还能救回来,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不能再碰内功修行!”
“哦,弟子知道了。”李露失望地低下了头,随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倒在李戮玄的怀里,又红着脸翻身挪到了一边去。
李戮玄眉头皱起:“听好了!不能再有下次!你以为为何内家功夫这么少,众人都去练拳脚了?不还是因为这事险恶万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么?”
“你这心脉还需靠药力养护,好了之后我帮你看着,你再冲关!”
“嗯。”李露红着脸点点头,侧过身去不敢再看生着气的李戮玄了。
“...冰片,麝香,蛇心头血...倒是都有,唯独五十年上的山参关外才好找...”李戮玄念叨着所需的药材翻身下床,急匆匆地走出了偏房。
等到坐在自己的躺椅上,他才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鲜血。
自从上次强撑着和恶欲天拆了两招后,内伤如今越发严重了,别说罡气了,就是真气,动用多了也是牵及血脉。不过这番要炼给李露的抚脉丹,对他倒是也有一点轻微缓和之效,想到这里,李戮玄起身,吩咐李露与李思早些休息后,关上院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