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鎏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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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暨南大学重建和复办

黄卓才

2008年,暨南大学复校50周年、复办30周年。这是百年校史上的两件大事,两次绝处逢生,意义非同寻常,值得好好纪念。

1958年暨大复校,我考入中文系,成为首届学生;1978年夏天,母校发出商调函,召我回中文系任教。这样,我就有幸亲历了这两次复兴。半个世纪过去了,回忆往事,我们会更加珍惜今天。

创业维艰

复校伊始,极为艰辛。20世纪50年代初,上海暨大并入复旦大学等校。1958年复校,地点却是广州,筹办者也完全是新的人马。所以除了继承一个校名,实际上等于新办。组建一个新家庭,柴米油盐,床铺被席,一切从零开始,已经是够头疼的了,何况办一个大学!当年国力尚未强盛、财物缺乏,其难度更可以想见。图书、设备不说,单说校园地皮就来之不易。从华侨补校接收过来14万平方米的校园实在太小,征地是必须的。但新征来的40多万平方米土地都是市郊农民的菜地。农民想不通,不时有摩擦。有一次竟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扛着锄头,举着扁担,在今经济学院大楼旁的大榕树下,气势汹汹,那棵大榕树上还挂着生产队往日开工敲打的铁钟。万事开头难,好在师生团结一致,不怕困难。好在有陶铸,有梁奇达,一个是广东省委书记(后又任中南局书记),一个是教育厅副厅长,都曾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指挥过千军万马。他们威信极高,足智多谋,办事果断灵活,给农民满意的安置和补偿,终于化解了矛盾。随即,大兴土木,明湖挖出来了,老六栋教师宿舍、明湖南岸小山上的教授别墅群、西南区学生宿舍群、黄宽诚教学楼、“蒙古包”食堂等陆续建起来了。校园扩展到60万平方米,由岗顶马路(现在的中山大道)直到黄埔公路(现在的黄埔大道),南北贯通,一个初具规模的暨南园在广州石牌高校区雄踞一方了!

如果说50年前的复校创业维艰,那么30年前的复办,则还有如凤凰涅?般钻心的痛楚。“文革”内乱,暨大遭到浩劫,正当奄奄一息之时,林彪反革命集团又横砍一刀,把暨大校园交给从东北迁来的第一军医大学。暨大停办后,人员分别并入中山大学、广东师院(现华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现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和化工学院(现华南理工大学),仪器设备和图书资料也被瓜分。如果林彪集团和“四人帮”没有彻底覆灭,如果没有党中央、国务院迅速做出复办暨大的有力决定,如果没有叶剑英元帅、廖承志先生等关键人物的鼎力支持,暨大就不会有今天。

记得复办之初,许多校舍还被军医大占用着,分散在四校的老暨大们迟迟不能搬回来。我调回母校时,与从全国各地抽调来支援的教师一样,几乎无处栖身。当时学校的应急办法是:家属未随调的,暂住办公楼(现在的艺术学院),三四个人同住一间斗室,或在明湖北面的三层楼学生宿舍(后已拆除重建)住架床;有家属的,则两三家人同住现苏州苑教工宿舍楼一个套间。彼时,宿舍的楼梯、过道上堆满了行李家杂。有的老师只能在房间门前或房间内用煤炉烧菜煮饭。办公环境更差。中文系没有会议室,四五十位教师开会,只能挤在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简陋办公室里。凳子破破旧旧,也不够用,有的人只好站在走廊上侧耳旁听。这样寒酸的日子,熬了好几年!

教师敬业

复校之时,正值全国“大跃进”,高校都搞“教育革命”,重实践、轻理论,体力劳动占去了很多时间,正常教学秩序受到严重冲击。入学第一年,我们上课很少。第二年,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了,学校决定延长学制(本科四年制改为五年制),狠抓教学,提高教学质量。

办好大学,关键是师资。学校领导千方百计延聘良师来校任教。我们中文系最初的师资班子,全是从中山大学中文系和中大工农速成中学调过来的,多是中青年教师。不久,萧殷先生被请来了,当系主任。他是著名作家和文学批评家,也有办学经验。他尊崇学术,敬重教授,但不走学院派办学路线,而强调理论与实际结合。他从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大学请来几位老教授讲文艺理论、古代汉语、训诂学、文学批评史和逻辑学课程,又从各地聘来了一批既有学养又有创作实践经验的诗人、作家、名记者,如陈芦荻、曾敏之、杜桐、何芷、杨嘉、艾治平……使教师队伍得到充实,教学质量迅速提高。

学校方针明确了,教学是中心环节,教师的任务主要是教学,首先就要上好课。陶校长说:“不管是新的老的,谁教得好,便是好老师,要名副其实。不管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吃老鼠便是好猫。”领导狠抓教学,老师们敬业精神十足,备课上课、课外辅导非常认真。我们中文系有几位老师课备得烂熟,课堂上讲得条分缕析、娓娓动听,很受学生欢迎。陈芦荻老师讲诗歌,富于激情,落笔就是一篇优美的散文随笔;彭俊老师讲《鸿门宴》,绘声绘色,把古战场上剑拔弩张的人物和场面栩栩如生地再现出来,学生无不折服。我的同窗李大洲(秦岭雪),佩服到五体投地,刻“彭俊门下走狗”印章自勉。那时,新教师上讲台,必须经过试教,并被“老教头”认可才行。我们中文系有几门课,从中山大学中文系请黄海章、楼栖、赵仲邑等老教授来上;每次必有该校助教随行听课,并为老教授提书包、斟茶倒水,毕恭毕敬。有榜样在,暨大的新教师们都很勤奋。领导对教学质量紧抓不放,经常深入教学第一线检查督促。有一位教师口吃,上一堂课要预先在家对镜练习几天,精神可嘉,但效率太低,被调走了。另有一位教师,人到中年,半路出家,缺乏教学经验,板书中写了3个错字被深入课堂听课的领导和同事发现,不久即被“炒鱿鱼”。“以老带新”“领导听课”“教师互相听课”的制度和传统,在复办后好长一段时间得到继承和延续,对保证教学质量确有作用。

学生苦学

复校不久,国家就陷入“三年困难时期”。学生肉食少,油水不足,营养不良,时间长了,就发生水肿、肝炎、肺病等时代流行病,严重的只好退学。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熬过来了,不但坚持不缺课,不迟到早退,而且照样早起锻炼身体,参加建校劳动,如挖明湖、附属磨碟沙农场(现广州会展中心地段)的生产劳动和支援性的社会生产劳动等。当时,上课时间除有个别“病号”会留在宿舍之外,宿舍里空无一人。说个笑话:有一次,我们房间被小偷光顾,大概是顺利得手吧,不久他又来。这一次,我们因故提前下课,把他逮个正着。他竟说:“你们不是在上课吗?”

那时实验室、图书馆条件差,课室、宿舍就连一把电风扇也没有。天气闷热,或冬天严寒,不少同学还在挑灯夜读。我们的课堂笔记做得很认真。曾敏之老师让我们学习清人顾炎武写《日知录》,许多同学都天天写“生活笔记”。我记了3年,写满了6本厚厚的笔记簿,的确起到了很好的练笔作用。复办第一届(1978级)的学生,基本上是当过“知青”的。“文革”使他们失去了继续读书深造的机会,他们深切体会到能上大学是多么幸福!所以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对于知识的追求,真是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我讲写作课,许多同学都拼命记笔记,似乎想把老师讲的话都照录下来。也难怪,那时候“文革”刚过、百废待兴,想找一本写作参考书不易啊!但我告诉他们,写作课不需要死记硬背,听课重在理解、感悟,课堂笔记记下要点就行了,课余倒可以多做点联想笔记、心得笔记。这批学生已经很勤奋,够下苦功了,重要的是帮助他们改进学习方法,提高学习效率。

苦学出人才,复校、复办初期的学生,成才率较高,毕业后表现优异的相对较多。这一点,在暨大校史上成为突出的现象。以中文系为例,光是我能够数得出来的,就有著名作家(其中包括国家一级作家、华侨小说家)、诗人、书法家、油画家、戏剧舞台艺术家、影视编导、文学名编、诗词楹联专家、香港著名爱国记者、香港特首特别助理、新华社广西分社社长、华夏银行深圳分行行长,还有一人身兼广州花园酒店等几家大企业董事长的。张振金、秦岭雪、林克欢、钟晓毅、何慰慈、梁凤莲等,知名度都很高;汪国真的青春诗,曾风靡神州。当中文系主任、书记的,当大学教授的,为数不少。谢金雄当珠海市副市长和作协主席,张耀中任珠海市委常委,黄旭辉、贾益民当暨大副校长,方烈文当汕头市文化局长,刘宁任佛山市传媒集团老总等,都很出色。在县市下面基层工作的校友中,涌现了一大批中学高级教师,还有特级教师、校长、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的笔杆子……许多人在专业或其他方面都有骄人表现(恕我孤陋寡闻、挂一漏万)。

多难兴邦,多难也可以兴校。暨南大学两次蒙难,两次复兴,每次复兴后又是更大飞跃。关键是暨南人坚忍不拔,自强不息,不断向更高的目标奋进!

(本文写作于2008年)

【作者简介】黄卓才,广东台山人。暨南大学1958级中文系,1963年毕业。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兼职研究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顾问。终生从教,从事写作学研究、华侨华人研究,业余进行文学创作。代表作长篇报告文学《鸿雁飞越加勒比——古巴华侨家书纪事》获第二届“中山杯”华侨华人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