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缸中之脑
苏醒始于嗅觉神经的刺痛。
吴彦真首先闻到的是苯酚消毒剂的味道，接着是培养液特有的腥甜。他的视网膜接收到模糊的光影，像隔着层粘稠的油脂。当听觉神经重新上线时，最先分辨出的是液体晃动的汩汩声，以及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
“瞳孔对光反射正常。“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准备断开第11至17号神经桥接。“
吴彦真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肢体毫无知觉。他的意识被困在某种狭窄的容器里，只能通过正前方两个圆形观察窗获取视觉信息——窗外站着穿防菌服的白发老人，正在操作某种神经外科设备。
“父亲...？“吴彦真试图发声，却只引起培养液的一串气泡。
老人突然抬头，防菌面罩后是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按动控制钮，吴彦真的视野突然分裂成三十七个画面——每个都是不同角度的同一间实验室，但观察高度从儿童到成人各不相同。
“别着急，零号。“老人的声音直接传入吴彦真意识，“你的前庭神经需要时间适应真实重力环境。“
随着一阵机械运转声，吴彦真的“视野“开始抬升。他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容器——直径两米的圆柱形培养舱，内部充满淡蓝色培养液。舱体连接着数百条神经导管，像水母触手般延伸至天花板的总控系统。
更恐怖的是，他看到了“自己“。
漂浮在培养液中的是具残缺的人体：没有四肢，躯干表面布满手术缝合痕迹，后颈延伸出的神经束直接接入脊椎。头部被半球形透明罩保护着，暴露的大脑皮层上镶嵌着三十七个微型电极。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老人敲了敲培养舱，“距离你上次清醒已经七年四个月零十六天。“
吴彦真的意识剧烈震荡。所有记忆迷宫的片段突然重组——那些所谓的“副本“，其实是老人通过神经电极输入的记忆模拟；而不断崩溃的躯体，不过是培养舱维持系统偶尔的故障。
“莫里斯...医生？“吴彦真用某种未知的通讯方式“说“出这个词。他注意到老人胸牌上写着【L.莫里斯首席神经科学家】。
老人摘下面罩，露出吴彦真在记忆迷宫中见过的脸，但衰老了至少二十岁：“你终于记起我的真名了。这说明E714人格的防火墙正在瓦解。“
实验室突然响起警报。某个屏幕显示【外围防御突破：C区走廊】。莫里斯快速敲击键盘，吴彦真的视野切换成监控画面——十几个穿黑色作战服的特勤人员正用激光切割安全门。
“公司派来的清理小组。“莫里斯启动某个协议，“我们最多还有八分钟。“
培养舱的机械臂开始运作，将某种银色液体注入吴彦真的颈动脉。刹那间，他获得了对实验室设备的控制权——能感知每台仪器的状态，甚至能通过通风系统的摄像头观察整栋建筑。
“这是纳米神经接口的完全体。“莫里斯的声音变得急促，“听着，真正的苏半夏在三公里外的暮光之城废墟里。她守着记忆病毒的原始样本...“
吴彦真突然接入一段陌生记忆：
瓦砾堆中，穿防护服的女孩正在给某种发光生物体拍照。她的防护面具裂了道缝，露出的眉眼与记忆迷宫中的苏半夏一模一样。画面角落的日期显示【2023.11.07】——就在三天前。
“这段记忆...是真实的？“吴彦真问。
莫里斯正在销毁数据终端：“是你克隆体的视觉信号。我们每隔半年就投放一个你的克隆体去搜寻苏半夏，但公司总能先找到他们。“
安全门被炸开的冲击波震得培养舱微微摇晃。莫里斯扑到控制台前，快速输入一长串代码：“现在我要把你的意识传输到备用服务器。过程会有点疼...“
吴彦真突然抗拒起来：“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我的本体是这种状态？“
第一个特勤队员冲进实验室。莫里斯按下按钮，电磁脉冲瘫痪了对方的武器，但也导致培养舱的维持系统断电三秒。吴彦真体验到了真正的“疼痛“——没有四肢的幻肢痛，以及大脑直接接触空气的灼烧感。
“因为你是唯一成功的融合体！“莫里斯边还击边喊，“大崩溃前，我们往你大脑里移植了三十七个免疫者的神经元！公司这些年追杀的不是你，是你脑中的抗体！“
某种金属碰撞声后，莫里斯踉跄着撞上培养舱。鲜血顺着舱壁滑落，在培养液里晕开淡红色烟雾。吴彦真通过舱内摄像头看到老人后背插着把战术匕首。
“最后一步...“莫里斯颤抖的手指按下最终确认键，“去找苏半夏...她拿着记忆之钥...“
吴彦真的意识突然被压缩成数据流。在完全传输前的瞬间，他看到实验室全景：这不是什么高科技设施，而是间改造过的地下停车场。数十个同样型号的培养舱排列在承重柱之间，每个都浸泡着残缺的人体——有老人、儿童、孕妇，甚至还有几条犬科动物。
“这些都是...实验体？“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莫里斯缓缓滑倒在地：“不...他们是志愿者...人类的...最后希望...“
传输完成的刹那，吴彦真同时体验到两种存在状态：
1.培养舱中的残缺本体，正通过神经电极看着莫里斯咽气
2.数字世界的虚拟躯体，站在由记忆数据构成的白房间里
白房间中央悬浮着发光立方体，表面浮现文字：【记忆备份系统激活，剩余运行时间：72小时】
吴彦真低头看自己的虚拟双手——左手是成年警官的骨节，右手却是七岁孩童的稚嫩。当他触碰墙壁时，整面墙变成监控屏幕，显示着新港市各处的实时画面：
-警局地下三层有个与老钟楼相同的七星阵
-新港花园公寓废墟下埋着巨型神经服务器
-暮光之城废墟边缘，真正的苏半夏正在与特勤队交火...
“莫里斯说的记忆之钥...“吴彦真调出苏半夏的影像放大。她脖子上挂着个生物识别容器，形状像缩小的大脑皮层。
警报声突然响彻白房间。某个红色警告框弹出：【检测到公司记忆病毒入侵！】虚拟空间开始扭曲，地面裂开缝隙，露出下方数据深渊里蠕动的黑色代码链。
吴彦真本能地后退，却撞上某个实体——穿白大褂的“自己“正冷笑着举起神经导管注射器。
“找到你了，抗体携带者。“白大褂的瞳孔里闪烁着公司logo，“你以为逃到服务器就安全了？“
虚拟搏斗中，吴彦真扯下对方胸牌——上面写着【E714项目主管：吴彦真】。这个发现让他动作迟滞了半秒，被注射器刺入颈部。
“惊讶吗？“白大褂按动注射器，“你确实是原始吴彦真，不过是七年前自愿加入公司的版本。莫里斯偷走你的大脑时，我们早就备份了你的意识。“
黑色代码顺着注射器涌入吴彦真的虚拟躯体。他开始看到“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白色实验室里，“自己“正在给儿童注射记忆病毒；
董事会上，“自己“汇报着抗体清除进度；
处决室里，“自己“按下处决莫里斯家人的按钮...
“这些...不是我...“吴彦真挣扎着说。
白大褂加大注射剂量：“都是你。公司只是删除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现在，欢迎回家，E714-0。“
虚拟空间完全崩塌前，吴彦真做了件疯狂的事——他主动跳入数据深渊，同时启动莫里斯设置的最后一个协议：【记忆迷宫2.0】。
下坠过程中，所有记忆碎片重新组合。他不再是警察、实验体或反抗军，而是某种更纯粹的存在形式——段承载着人类最后免疫代码的神经信号。
最后的意识残片里，他听到苏半夏的声音从深渊底部传来：“密钥是2114023，快来暮光之城...“
然后世界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