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竹篙三尺试锋芒
乌篷船顺流而下,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
江风猎猎,吹散了些许浓雾,也吹起了卫长夜额前散落的黑发。他的脸庞依旧被风霜刻画得棱角分明,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空洞与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十年之久的锋锐,像一柄被重新擦拭的古刃,开始隐隐透出寒光。
李杏儿抱着木匣,安静地坐在船舱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船上气氛的变化。先前的船夫卫恕,像一口被岁月封尘的枯井;而现在的卫长夜,则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沉默依旧,但这沉默不再是逃避,而是一种力量的积蓄。
她不知道卫长夜就是父亲手记中提过的那个传奇刀客,只当他是一位与父亲同样嫉恶如仇、被天刑司所害的隐世高人。此刻,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夜幕降临,江面上起了更大的风,吹得船身摇晃不定。卫长夜将船停靠在一处背风的浅滩,燃起一堆篝火。火焰跳动,映照着他沉默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从行囊里取出两个干硬的麦饼,递给李杏儿一个。
“前辈,我们……我们真的要去洛阳吗?”李杏儿接过麦饼,小声问道,“天刑司的势力遍布天下,他们一定会在沿途设下重重关卡,我们……”
“他们会来的。”卫长夜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撕下一块麦饼,慢慢咀嚼着,目光投向黑暗的江面,仿佛能看穿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逃,是逃不掉的。”他缓缓说道,“既然躲了十年都没用,那就不躲了。”
他的话语很简单,却让李杏儿心中一颤。她从这简单的言语中,听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明,乌篷船再次启程。或许是卫长夜的预感成真,这一路,他们遇到的盘查明显多了起来。每经过一处稍大的城镇渡口,都能看到身着玄衣、腰悬短刀的天刑司番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来往船只。
卫长夜并未选择硬闯。他总能凭借对水路的熟悉,在被发现前,提前将船驶入人迹罕至的支流或芦苇荡中,巧妙地避开一次又一次的盘查。他就像一条熟悉水域的老鱼,总能找到最安全的缝隙。
李杏儿看得暗暗心惊。她发现,卫长夜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这份趋利避害的直觉和对地理的洞察力,更是常人难以企及。这绝非一个普通船夫三年就能练就的本事。
然而,网撒得再大,也总有疏漏;但猎人布下的陷阱,却往往在你最松懈的时候出现。
三日后,乌篷船行至一处名为“三江口”的水域。这里是三条大江的交汇处,水流湍急,暗礁遍布,是方圆百里最险要的航道。
当乌篷船驶入其中最狭窄的一段峡谷时,卫长夜的目光倏然一凝。
他停下了手中的竹篙。
“怎么了,前辈?”李杏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水里有东西。”卫长夜的声音压得很低。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水面上,一张巨大的铁网破水而出,兜头罩下!铁网之上,还挂满了锋利的倒钩,若是被网住,定是皮开肉绽。
与此同时,在他们船后,同样一张巨网升起,彻底封死了退路。
两岸峭壁之上,数十名弓箭手同时现身,弯弓搭箭,箭头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色泽,显然都淬了剧毒。
而在前方峡谷的出口处,一艘比乌篷船大了数倍的楼船缓缓驶出,挡住了去路。船头之上,一个身形魁梧的锦衣汉子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狞笑。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至嘴角的恐怖刀疤,随着他的笑容而扭曲,如同蜈蚣爬行。
“忘川渡的船夫,好本事啊。”刀疤脸汉子声如洪钟,在峡谷间回荡,“我乃天刑司云州分舵主,‘过江龙’钱彪。追了你三天,总算把你这条泥鳅堵死了。识相的,交出那丫头和匣子,我留你一个全尸!”
李杏儿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想到,对方竟派出了分舵主级别的人物,还布下了如此天罗地网。
卫长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阵势,眼神平静得可怕。他缓缓将手中的竹篙竖起,立在船头,淡淡地开口:“天刑司,好大的阵仗。”
“对付你这样的高手,再大的阵仗也不为过。”钱彪冷笑道,“动手!”
一声令下,两岸的箭矢如飞蝗般倾泻而下,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将小小的乌篷船完全笼罩。
“前辈小心!”李杏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躲进船舱。
然而,卫长夜却做出了一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动作。
他左手依旧扶着竹篙,右手却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脚下的船板,轻轻一跺。
“嗡——!”
一股无形的劲气自他脚下爆发,整艘乌篷船的船篷,竟被这股劲气硬生生从中断裂,冲天而起!
那巨大的船篷在他头顶急速旋转,像一个巨大的陀螺,带起呼啸的狂风。漫天箭雨射在旋转的船篷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竟无一能够穿透,纷纷被弹飞,落入江中。
一跺之力,掀篷为盾!
对岸的钱彪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骇然。这份对内劲的精妙操控,已臻化境!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船夫。
“放滚石!”钱彪厉声喝道。
峭壁之上,几名大汉合力推动早已备好的巨石。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呼啸着从天而降,带着万钧之势,直砸向江心那艘无篷的小船。
面对这山崩地裂般的攻击,卫长夜不退反进。
他手中那根长达一丈二的竹篙,动了。
他没有用它去硬撼巨石,而是用篙尖,在湍急的江面上,飞快地点了三下。
第一点,水面炸开一个巨大的漩涡;第二点,漩涡逆向旋转,卷起滔天水浪;第三点,水浪被他一篙挑起,化作一道数丈高的水墙,冲天而起!
以篙为笔,引江为墨!
“轰隆!”
第一块巨石砸在水墙之上,激起漫天水花,势头被阻,斜斜地砸入江中,掀起巨大的浪涛。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巨石接踵而至,尽数被这看似柔软、实则韧性十足的水墙挡下。
整个峡谷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雨。
乌篷船在巨浪中剧烈摇晃,李杏儿死死抓住船舷,才没有被甩出去。她骇然地看着立在船头的卫长夜,心中掀起了比江面还要汹涌的波涛。
这……这还是武功吗?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的道法!
“废物!”钱彪气得暴跳如雷。他亲自从背后摘下一张巨大的铁胎弓,搭上三支特制的狼牙箭,弓开满月,遥遥锁定了卫长夜。
“我看你这次怎么挡!”
“咻——!”
三支狼牙箭成品字形射出,封死了卫长夜所有闪避的空间。箭矢之上,附着着钱彪雄浑的内力,发出刺耳的厉啸,威力比之前的箭雨强了十倍不止!
面对这致命一击,卫长夜终于不再只守不攻。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专注。
他手中的竹篙,在他掌心急速旋转,发出“呜呜”的蜂鸣。紧接着,他手腕一振,竹篙如毒龙出洞,直刺而出!
这一刺,平平无奇,却快到了极致。
空气中仿佛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黑线。
“叮!叮!叮!”
三声清脆得几乎连成一线的声响。
那三支势不可挡的狼牙箭,竟被他用一根竹篙的篙尖,在半空中依次精准地点中!箭头与篙尖碰撞,火星四溅。三支箭矢的去势被瞬间瓦解,无力地坠入江中。
一篙三箭!
钱彪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已不是单纯的武功高低,而是对时机、对力量、对速度的掌控,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条泥鳅,而是一头潜伏在深渊中的……过江真龙!
“撤!快撤!”钱彪肝胆俱裂,失声大吼。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发一箭,转身便要逃回楼船船舱。
但,卫长夜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既然来了,就留下点东西吧。”
卫长夜冰冷的声音,仿佛就在钱彪的耳边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微微鼓起,将那根竹篙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对着前方那艘巨大的楼船,猛地掷了出去!
“呼——!”
竹篙离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空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奔楼船而去。
钱彪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了全身,他想躲,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机锁定,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竹篙,在他惊恐的瞳孔中,越变越大。
“噗——!”
一声沉闷的入肉声。
竹篙贯穿了钱彪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去,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楼船的桅杆之上!
刀疤脸汉子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竹篙,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
生机,迅速从他眼中退去。
峡谷两岸,所有的天刑司番子和弓箭手,全都石化了。
一篙,掷杀分舵主!
这是何等霸道,何等恐怖的实力!
卫长夜站在摇晃的船头,衣衫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十年来第一次全力出手,让他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虽然用的不是刀,但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两岸峭壁上那些呆若木鸡的弓箭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滚。”
只一个字。
那些天刑司的番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扔下武器,仓皇逃窜。
整个三江口,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江水奔流的声音,以及那艘楼船桅杆上,随风微动的尸体。
卫长夜看了一眼那具尸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俯身,捡起被他掀飞的半片船篷,重新盖好,遮住了李杏儿苍白而震惊的脸。
然后,他撑起一根备用的竹篙,乌篷船再次启动,缓缓地,从那艘死寂的楼船旁驶过,朝着那未知的、充满了杀机的远方,坚定不移地驶去。